本报记者 党鹏 成都报道
一场维权的官司胜诉之后，89岁的中南财经大学教授赵德馨老人没有想到的是，作为被告的“中国知网”（以下简称“知网”）全部下架了他的论文。
在法律判决书上，被告知网运营方（《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电子杂志社有限公司）主张，其作为期刊出版单位，有权对已经在其他期刊刊登的文章进行转载，属于法定许可，不构成侵权。
“从赵德馨教授胜诉可以看到，法院的态度非常明确，但是我认为不会引起大量维权诉讼，因为单个个人维权成本较高，得不偿失。”北京炜衡（成都）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王昊律师告诉《中国经营报》，在传播方和版权方的商业博弈中，企业是否滥用的自己的垄断地位？如果无法通过正常的市场规则调整、平衡传播方和著作权人之间的利益的话，行政部门有必要介入。
12月10日，知网发布《关于“赵德馨教授起诉中国知网获赔”相关问题的说明》，表示向赵德馨道歉，并将妥当处理赵德馨的作品继续在知网平台传播的问题。
至于知网未来如何处理期刊个人作者授权的问题等，记者联系知网方面并按照工作人员要求留下联系方式，截至发稿尚未收到回复。
知网败诉赔偿70万
“实在抱歉，赵教授年龄太大了。”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经济学院相关领导对记者表示，他们也没有想到89岁的赵德馨打赢官司后受到如此广泛的关注。但是为了不影响老人健康，记者已经不忍再打扰采访。
让赵德馨受到关注的原因，是因为他与知网的官司中，成为了胜诉的一方，并获得对方70万余元赔偿。
起诉知网，是源于赵德馨发现其100多篇文章被擅自收录到知网数据库，2020年8月，他选择了维权。
根据法律判决书，知网主张其系经过涉案作品所载的期刊出版发行方授权使用，自己有权对已经在其他期刊刊登的文章进行转载，属于法定许可，不构成侵权。但是知网未提交证据证明作者曾向刊文单位进行信息网络传播权授权，故关于被告发布涉案文章有合法来源的主张，法院也不予采信。
因此，法院判决认为，被告将涉案作品收录到其数据库并在网络上提供付费浏览和下载的行为，显然不属于期刊之间的转载或摘编行为，我国《著作权法》第三十三条第二款规定的报刊转载法定许可制度并不适用于网络环境下，故对被告辩称其构成法定许可的主张不予支持。
至于赵德馨提到“自己下载还要付费”一事，知网方面对外称，作者自己的文章是可以免费下载的。操作程序为：作者可以在知网首页点击“作者服务”进入“学者库”，注册登录后输入单位名称“认领个人论文”。未能按照单位匹配的成果，可以通过“文献检索认领”继续认领；对于同单位同姓名匹配错误的论文，也可以选择退领。
按照这样的流程，记者以自己名字注册后，查询到本人早在2001年发表于某大学学报的一篇论文，此篇论文被下载586次，引用43次。这也是记者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论文被知网一直免费应用至今。
维权成功的赵德馨却无法高兴，因为他的论文被知网撤下了。记者在知网上搜索，目前只有赵德馨出版的《中国近现代经济史》还在知网上。
就此，赵德馨此前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表示：“说明知网一心只想营利，没有承担起文献平台促进知识公共传播的义务。如果是真的想促进知识的交流，就不应该下架我的文章，而是要考虑怎么去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就此问题，知网在上述说明中表示：“将积极会同相关期刊编辑出版单位与赵德馨教授沟通，妥当处理赵德馨教授作品继续在知网平台传播的问题。”
难逃知网知识生态圈
“我们和知网的分成比例是6﹕4。”一位出版社的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他们出版社出版的电子书和知网签订合同后，由知网负责线上的运营，根据下载量结算双方的收益，然后出版社会给作者再分一点稿费。“主要是这一块的收益确实不多，本来电子书也很便宜，拿我们的学术书来说，可能每一本书的收益就是几十块、百把块钱，有时候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和作者联系分成，作者也不在意那一点点，如果多的话还是应该给作者分。”
基于这样的协议，知网与国内众多的出版社、期刊、研究院所等都达成了协议，得到了相关机构的授权。这也就是知网在与赵德馨的官司中主张的相关权限。由此，知网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已经建成了世界上全文信息量规模最大的“CNKI数字图书馆”，成为我国高校师生最常用的文献资料数据库。
“他们与期刊的合作条件就更为苛刻，要求授给他们所有的作者当中最后一个去世后50年以内的使用权。”上述出版社负责人表示。
至于这一点，记者未能从知网方面获得求证。
“作者在公开刊物发表文章后，知网只针对刊物，不针对作者。”四川省社科院专家林先生告诉记者，因为现在的公开刊物太少，要发表文章的作者太多。一般作者发表文章时，并未与刊物签订协议，而且希望别人引用越多越好，因此根本谈不上维权。同时，一些考核需要检测下载量，所以一般发表论文后，就由刊物在知网等平台上力推。
就此赵德馨也很无奈地对外表示，一是很多人意识不到自己被侵权了，二是很多年轻的学者虽然受到了“欺负”，但他们不敢主动去维权，因为他们还要靠知网来评职称或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很多考核要依赖知网。
此外，知网通过与高校、科研机构等合作，收录了高校学生、科研人员的论文。对此，知网官方网站上也公布了稿酬政策，学位年度2008年（含2008年）以后的稿酬支付办法，其中博士论文著作权人一次性获得面值400元人民币的“CNKI网络数据库通用检索阅读卡”和100元人民币的现金稿酬；硕士论文著作权人一次性获得面值为300元人民币的“CNKI网络数据库通用检索阅读卡”和60元人民币的现金稿酬。
“对于我们写论文的投入来说，这一点回报远远不够。”一位已经毕业的研究生告诉记者，通常知网上的一篇文献资料会在几元到几十元钱不等，一般查阅一二十篇资料就是上百元，因此阅读卡的代金券来自于知网最后还是要回归于知网。“好在学校提供免费的大网可以下载资料，自己也就没去申请知网的60块钱稿费。”
但是对于学校而言，为学生提供的免费便利成本也是越来越高。“几乎每年都涨价，但是知网会告诉你，他们不是涨价，是提供了新的服务内容。”一家高校图书馆的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目前学校与知网仅在图书馆的合作就高达百万元。但是这些新的服务内容，以前可能是免费的，只不过现在变了一个样子，比如建立了一个子库。“所以在和知网的谈判中我们没有任何议价权，因为它是目前资源最全面的中文数据库，我们必须依赖它构建的这个知识生态圈。”
这样的涨价行为，也一度引发高校的不满。2016年前后，曾有北京大学、武汉理工大学等高校因知网涨价问题而宣布停用知网。不过后来上述学校又恢复了知网的使用。
就此，知网在上述说明中表示：“自2016年起，中国知网向全社会免费开放八年前出版的文献（包括期刊论文、学位论文、会议论文和报纸），未来将进一步征得合作出版单位同意免费开放更新、更多的学术资源。”
个人维权或迎来一丝曙光
在赵德馨打赢官司后，他的学生、73岁的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退休教授苏少之也状告知网，并维权成功。但是苏少之的论文如今也被知网下架了。
至于是否会借此维权，上述四川省社科院专家林先生表示：“知网给了我们十年的免费下载权限，因此也就无法谈及维权了。关键是对于我们科研人员来说，维权太麻烦时间成本太高。”
就此，王昊表示，著作权人应提高维权意识，积极依法维权，但是他也认为不会引起大量的诉讼。因此，王昊建议相关主管部门应当针对这一问题进行调研，主动寻找规范市场的办法；司法机关对这样的类案提供立案、审理各环节的快速通道，基于“类案同判”的原则，提高审判效率，降低维权成本；企业主动守法、尊重知识产权，主动构建合法、良性的知识产权服务市场，这也符合企业的长远利益。
记者注意到，在2019年，苏州一名大学生将知网告上了法庭。起因是她要下载一篇7元的论文，但是要先充值50元。经过苏州市姑苏区人民法院审理，判决该大学生胜诉。
目前，知网在平台上已经明确退费标准：“若因用户原因产生退费，退费金额=实际支付金额-已消费金额（本金+赠券），并退回已开具的发票；如果用户已消费金额超过实际支付金额，则按退费0元处理。”
至于赵德馨此次胜诉，会不会改变知网对于个人作者的相关授权和稿酬政策，知网在上述说明中表示，将全面检查在互联网业态下的著作权保护与使用授权方式，认真分析著作权授权链各环节的工作不足和瑕疵漏洞，虚心听取法律界专家、学者和出版机构的意见与建议，严格执行有关法律法规和政策要求，与学术期刊编辑出版单位一道正视问题、解决问题。
就此，赵德馨表示：“我希望有更多的人和我一样站出来维权。”他希望国家有关部门能够认真地研究一下，怎么更好地保护知识产权，尊重知识创造者，落实知识产权政策，贯彻国家创新驱动发展战略。
（编辑：于海霞 校对：颜京宁）
